狐雨

1.狐雨

你今天為什麼又哭了?
 
我沒哭。
 
你之前哭過。
 
「就算他沒哭,這傢伙…」
 
 
 
清妍連連嘆了口氣,抱起了雙臂。 “你要是真要這樣,至少應該哭出來,免得他們看見。”
 
 
 
「仔細想想,延俊這個名字其實不太好。他整天哭哭啼啼的,連住在山下的狐狸都嘲笑他。」
 
 
 
一直無視東子話語的延俊,聽到最後一句話時卻不由自主地畏縮了一下。
 
 
 
「應該是美聯儲,而不是美聯儲。就像一朵永遠明亮的雲,永遠不會變成烏雲,而是永遠保持明亮。難道不是嗎?”
 
 
 
延俊瞥了東子一眼。說完話後,東子或許意識到他剛才說了什麼,便垂下眼簾,觀察他的表情。延俊的眼中閃爍著一種奇異的光芒。悔恨、憤怒、愛戀,各種矛盾的情緒交織在一起,令人難以接受。東子真心討厭延俊眼中的這種神情。他的眼神如此迷離,如此可憐,以至於他連抱怨都說不出來,東子越看越覺得心痛。
 
 
 
“費德,我的衣服都濕了,都是因為你。”
 
 
 
他的聲音漸漸消失,最後完全不見了。一陣漫長的沉默後,延俊輕輕撫摸著東子的頭髮,開口說道。
 
 
 
「剛才就停了。你看,已經乾涸了。」
 
 
 
延俊低頭望著東子提到的那片山脈,臉色漸漸扭曲起來。附近墓園裡,一條狐狸尾巴的輪廓隱約映入他的眼簾。延俊皺起眉頭,苦笑了一下。多虧了這一點,東子也沒辦法抱怨自己濕透的襪子了。
 
 
 
“東子,我給你講個老故事吧。這是個你喜歡的愛情故事。”
 
“試試看。看看會發生什麼,好嗎?”
 
-
 
「那是什麼時候的事?感覺好像沒過多久,但可能是在我還沒叫延俊之前。”

“最初不就是美聯儲嗎?”

“閉嘴,你這小混蛋。”
 
人們對村子後面不遠處的那座山感到恐懼。有傳言說那裡住著一隻九尾狐,會引誘年輕男子,吃掉他們的肝臟。但當時,我卻覺得,我寧願自己的肝臟被九尾狐吃掉。
 
 
 
「你這個混蛋!你現在還有飯吃嗎?」
 
 
 
我用門牙慢慢啃著魚頭上僅剩的一點肉。那是主人之前丟進院子裡金屬碗裡的殘羹剩飯,也是這隻少爺帶回家的雜種狗的午餐。我趕緊把手伸進食物裡,希望能在狗狗把所有東西都吃光之前搶到一點。那黏糊糊、溫吞吞的食物口感真噁心,好像泡過水似的。我抓起能找到的最大一塊殘渣,結果發現是個魚頭。它已經被狗吃得精光,我只能吃到魚眼和魚皮。我把這玩意兒當成食物,結果碰巧撞見了路過的小主人,挨了一頓狠揍。
 
那天晚上,我下定決心結束我的奴役。無論我以何種方式死去,都不會是體面的死法,但我覺得總比被棍棒活活打死好。我想,我的屍體對那些野獸來說應該算是一頓不錯的晚餐,所以我向著後山進發。我決心要找到九尾狐。
 
我的腳步踩在枯葉和樹枝上,聲音是否曾經如此響亮?這條完全依靠月光照明的山路異常艱辛。或許我應該在遇到她的時候,就坐在泥地上休息片刻。那個狐狸精。狐狸精?沒錯。她就是當阿。
 
 
 
“像他這樣品行端正的人怎麼會在這裡?而且還是在這個時候,大家都睡著了?”
 
「啊……我聽說那裡有隻九尾狐……」
 
“狐狸?那你說的肯定是我。”
 
 
 
她是個非常古怪的女人。我甚至覺得她是偽裝成人類的九尾狐狸。
 
 
 
「那就吃掉我的肝吧。你不如速戰速決地殺了我……!」
 
 
 
我緊緊閉上雙眼,發出淒厲的尖叫。儘管如此,我還是慶幸自己的命運不掌握在主人手中。九尾狐吃掉了我的肝臟,一時半會兒不會再來村子了。這對九尾狐和村民來說都是好事,所以我認為這算是死得其所。然而,我得到的卻是意想不到的回報。
 
 
 
“哈哈!我為什麼要殺他?我不是九尾狐,我是清妍。那是女主人對我的稱呼。”
 
“那麼,為什麼它是一隻狐狸…?”
 
“人們叫我狡猾的混蛋,九尾狐。”
 
 
 
她似乎和我處境相似。一股轉瞬即逝的親近感湧上心頭,我決心要和她一起活下去。可是妍俊,她被叫做狐狸,難道不是有原因的嗎?那時候的我真是愚蠢無知。如果早知道,就不會哭成這樣了。
 
不知不覺中,我已經習慣和她一起生活了。我開始關心她,擔心她,甚至沒意識到。沒多久,我就意識到自己對她懷有深深的思念。她顯然是我內心深處埋藏著的一個人。所以,我就像一朵雲,一朵托著藍色煙霧的雲,守護著她那朵特別的花,免於他人慾望的侵擾。
 
多虧了她,我擁有了更多充滿笑容的日子。隨著時間的流逝,我的氣色也越來越好,有一天,清妍對我說了這句話。
 
 
 
「既然它還沒有名字,那我就給它取一個吧。就叫它微笑怎麼樣?因為它總是面帶微笑地走來走去。”
 
“微笑?”
 
「哈哈,開玩笑啦。你真的那麼討厭他嗎?那延俊呢?他其實是個很聰明的人。但有時候,他陰鬱得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同一個人。”
 
“這是否意味著結局還會繼續下去?”
 
“那不是很好嗎?永俊。”
 
 
 
很好,延俊。因為有清妍,結局才會繼續。她是我的光,只有和她在一起,烏雲才會散去。我對此毫不懷疑。
 
 
 
 
 
 
 
 
 
-
 
第二天早上,像往常一樣,我本該睜開眼,皺著眉頭看著透過樹葉灑進來的陽光。這本該是我半夢半醒時,拿著遮陽傘遮住清妍蒼白的臉,保護她免受陽光照射的早晨。但總覺得哪裡不對勁。
 
今天的天空格外陰沉。烏雲翻滾,彷彿隨時都會下起傾盆大雨。我身旁,一株山椒蔫蔫地躺著,不見一絲溫暖。
 
沒有冒藍煙。
 
我連整理衣服的時間都沒有,就飛奔下山。山坡很陡,我踉蹌了好幾次,但這都無所謂。我的速度加快了,一路飛奔而下,但我沒有停下來。我差點被石頭絆倒,凜冽的寒風刮得我臉生疼,但我最後還是氣喘吁籲地到達了村子。
 
但我眼前所見的,真的是我認識的清妍嗎?她烏黑的頭髮一絲不苟地束在腦後,用髮簪固定著,身著繡著牡丹花的華羅(韓國傳統婚禮服),頭戴與之相配的花環。她甚至還穿著紅色的華龍貞貞(韓國傳統婚禮服)。而站在她對面,背對著我的,正是新郎。
 
啊……我當時就坐在那兒,結果就被那隻老虎抓走了。說實話,我當時腦子一片混亂。清妍不是奴隸嗎?嗯,奴隸叫清妍這個名字確實有點狂妄。我當時只是覺得她的主人是個很和善的人,所以我沒在意。但現在想想,就連她說話的方式……都那麼彆扭,就像是胡亂拼湊起來的詞句。我為什麼還會那麼信任她?是因為我不想被我守護的花朵背叛嗎?我不知道。我只是覺得自己很可悲。我給了她一切,她卻成了我唯一的依靠。如果那是愛,那就是愛;如果那是恨,那就是恨。總之,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她。我想,用那麼粗俗的語氣說話,一定需要耗費不少腦力吧。
 
我遠遠地看著他們的婚宴,雙腳一動也不動。仔細一看,我發現我一直在侍奉的主人也在場。當我與清妍的目光相遇時,他一定緊張得全身顫抖,屏住了呼吸。她身後彷彿有一隻狐狸尾巴在搖擺。
 
站在她面前的新郎轉身向鄰居打招呼。這時,一張臉出現了。我的天……那隻老虎竟然是我們的小少爺。我感到一陣空虛。我寧願變成一團烏雲,大發脾氣,永遠擋住陽光,讓他們再也見不到陽光。就在這時,雨下了。像我今天早上看到的烏雲一樣,悲傷的雨滴從烏雲中落下。我的眼淚一定是從天上掉下來的。當啊,我正在撕扯你美麗的新娘的韓服。你看到了嗎?你看到我的怨恨了嗎?
 
 
 
 
 

-
 
“這就是你總是哭的原因。別哭了。”
 
「東子。今天…」
 
 
 
那是老虎結婚的日子,那是狐狸結婚的日子。那是我必須哭泣的日子。那是我必須痛哭流涕,遮蔽陽光的日子。就是那一天。








-
“好久不見。”

什麼也沒有。就連這空虛最後也消散了,州長空洞而無人聽見的聲音也傳不到任何地方。延俊雙手蜷縮在冰冷的寒風中,拂過衣衫襤褸的清妍。在這凌亂、連直起腰肢、伸展雙腿的空間都沒有的地方,清妍就在這裡。
愚蠢,愚蠢…
延俊繼續喃喃自語,不知自己究竟在對誰說話。他拂去清妍信件最後一頁上潮濕發霉的灰塵。清妍的信折疊了兩遍,冰冷刺骨。他懷疑清妍的溫暖是否真的曾經透過這封信流淌過一絲一毫。正因如此,他感到悲傷。信上零星的淚痕顯然是清妍留下的痕跡,但如今他連這些痕跡都找不到清妍的蹤跡,他恨自己當初愚蠢地執著於她。

延俊把臉埋進信裡。這股霉味不是你的,他安慰自己……紙張失去了它的味道。只有當它主人流下的最後一滴眼淚消失殆盡,紙張才終於放開了它的主人。你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了。就連這張白紙也把你遺忘了。現在是不是該輪到我了?延俊想。他心裡很清楚這一點,可是…

怨恨。
那片吞噬了延俊的黑暗沼澤,讓他只能漫無目的地徘徊。或許是自己的情緒作祟,但不知何時,這片總是顛倒黑白的沼澤徹底將他吞噬。在經歷了數日的自責之後,延俊渴望珍惜清妍,即便這意味著深深進入這片陰影之中。如果這就是清妍帶給他的痛苦,他渴望被它擁抱,即便這意味著被它吞噬。那不過是一陣令人眩暈、搖晃的瞬間。沼澤邊緣出現了一面朦朧的鏡子。最終映照出的只有黑暗,是他自己的倒影。延俊如此渴望清妍,正是因為他自己。面對像清妍這樣耀眼的光芒,延俊冒著迷失自我的風險,被它掩蓋。這是一種自私的慾望。他不希望清妍走向毀滅或犧牲。他只是為了延俊的貪婪才留在她身邊,而這段愛情最後也破碎了。有人曾說清妍的倒閉並非完全是聯準會的錯,但即便如此,聯準會也無法斷言清妍的崩壞與他無關。
「你是光明,我是黑暗……所以我們永遠無法共存。」



*



「你知道,如果光明遮蔽黑暗,黑暗遮蔽光明,那麼只有當光明和黑暗同時存在時,它們才算完整嗎?”


不。或許你會走向黑暗,但不會走向光明。因為沒有我,你依然完美…


「你還會再次拒絕。但即便它並不完美,那又怎樣呢?正如俗語所說,有光的地方就有陰影。它們就像雙胞胎,有其存在,必然有其存在。就像命運共同體。就像你和我一樣。對吧?”


……


但是,如果你擋住光線,就會出現陰影,但如果你擋住光線會發生什麼事呢?

如果它被光覆蓋……嗯……我不知道裡面是什麼,但它肯定會被光覆蓋。如果光線照射不到的地方是黑暗的,那麼我認為即使被光覆蓋,它也不會再變黑了。

因為被光明覆蓋的黑暗不再是黑暗。

希望你不要太自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