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空氣出奇地靜謐。寂靜得彷彿連鳥兒都會因開門聲而驚飛,我迎來了我的婚禮之日。景色、聲音、人群——一切都和我前世的記憶一樣——
因為我與眾不同,所以一切都不同。
“小姐,我可以抬起您的頭嗎?”
負責我頭髮的侍女的手停了下來。我默默地點了點頭,對著鏡子裡的自己。插發簪的手緩緩移動,一股寒意順著我的後頸蔓延開來。前世,我甚至在這一刻都哭了。不是因為恐懼,而是因為悲傷和怨恨。我心碎到低頭認命,甚至無力反抗,只因為我是個即將出嫁的新娘。
但如今的生活截然不同。我的眼淚早已乾涸,甚至無法形成。沒有理由哭泣,也沒有人可以傾訴。
我穿戴整齊地走上陽台,微風輕拂著我的肌膚。眾人驚訝地看著我獨自一人,沒有女僕的扶持。感受到他們的目光,我默默地調整了一下儀態。他們的目光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裝飾罷了。
“陛下駕到。”
徵召令下達,我屏住了呼吸。一切準備工作昨天就已經完成。我點了點頭,眾人習以為常,紛紛讓開道路。餘夏敏走了過來。他身穿黑藍相間的長袍,腰帶繫得十分精緻,眼神依舊冷漠。他看起來和生前並無二致。
“我只是順道過來看看,因為我和即將成為我丈夫和妻子的朋友們約好了時間。”
他的言語很有禮貌,但卻過於正式,彷彿有人專門教過他禮儀似的。我輕笑一聲,反駁道,覺得他這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實在太過刻薄。
“陛下無論過去還是現在,都非常精通禮儀。”
哈明的眉毛無形地挑了起來。他的眼神並非驚訝,而是盯著一塊不知為何格格不入的拼圖碎片。他的言語、態度、氣質,都與以往截然不同。現在的我,已不再是過去的自己。
“自從生病以來,夫人似乎變得更加無拘無束了。”
“當你平靜下來,你會發現你不必斟酌用詞。”
這並非挑釁,也非遊戲。我只是說了我想說的話。我不再需要討好他,也無意這麼做。河敏深吸一口氣,向前走了幾步。這是他前世從未跨越過的距離。
“我聽說你前一天身體不舒服,但你今天早上走路說話都這麼好……真是太神奇了。”
“……我想疾病是一種精神疾病。”
“你想跟我這麼說嗎?”
我看了他很久,然後微微歪了歪頭。
“或許過去的這個人不敢說出這樣的話。”
他的眼神凝固了。他感覺眼中有什麼東西扭曲了。一種疏離感、陌生感、困惑感。以及一種非常模糊的界線感。
“變化很大。”
“你是說這個人比以前更煩人了嗎?”
他沒有回答。我們之間陷入了漫長的沉默。直到最後,他才開口,語速很慢,聲音也很輕。
“…我不知道。”
我沒有笑,只是輕輕點了點頭。僅僅一個字就足夠了。這個人,此刻,根本不懂我。而我早已知道,這會為我們的關係帶來怎樣的衝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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儀式結束後,眾人各自散去,回到座位上。他留了下來,一直注視著我,直到最後一刻。他一言不發,但這比任何言語都更能說明問題。他現在對我感到好奇,覺得我很陌生。這是我前世未曾跨越的第一個障礙。我打開了門。
然後,他悄無聲息地開始準備摧毀自己的內心世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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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晚格外安靜。
昏暗的婚禮大廳裡,月光透過窗戶灑進來,沿著地板緩緩移動。黑暗中沒有一盞燈,靜得可怕,我屏住呼吸,靜靜地坐在那裡。今晚,是我前世從未經歷過的夜晚。一切都像極了那個時代──然而,我此刻卻活著,彷彿從未觸及過死亡。
門縫裡傳來一陣腳步聲。腳步聲平穩,門把手小心翼翼地觸碰著。就連開門的聲音都很輕。
我可以進來嗎?
門外傳來低沉而沉穩的聲音。我沒有回應,只是將目光轉向門口。很快,河敏出現了。他換上了長長的正裝,看起來比平常更整潔放鬆。河敏站在門檻上,後退一步看著我。他一直沉默不語,直到我先開口,彷彿保持距離才是恰當的做法。
“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?”
那是一種正式的問候。我輕輕搖了搖頭。
“我當時不夠放鬆,所以感覺不到不舒服。”
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下。他眼中深邃的月光營造出一種奇異的氛圍。我沒有移開視線,緩緩張開了嘴。
「不知我是否可以問陛下,您今晚為何而來?”
聽到我的話,他的目光短暫地閃了一下。那並非驚訝,而是對我陌生的語氣的一種反應。然後,他繼續平靜地說話。
“這是我們的第一個晚上。我們應該共度良宵。”
他又往房間裡走了幾步,腳步沉穩謹慎。我坐在那裡,與他對視。
“所以,少爺,您今天來是來觀禮的嗎?”
“那沒問題。”
“這個人寧願享受舒適的夜晚,也不願拘泥於形式。”
他的腳步停了下來。輕柔的低語在黑暗中悄悄迴盪。這一次,他也沒有立刻回應。然後,他輕輕地吸了一口氣,開口說話了。
“即使再次見到你,你也變化很大。”
“少爺,我相信您不會喜歡這樣的改變。”
他低下頭,目光短暫地移開。那張平日裡面無表情的臉上,難得閃過一絲情感。我悄悄地從座位上站起身,走到地板前,開口說。
“既然你說今晚是來做示範的,那我也來觀摩一下。最好我們共用一個房間,這樣大家都能好好休息。”
我走向門口時,感覺到了他的動靜。他無聲地靠近我,輕輕地把手放在我的手背上。
“我期待的例子並不是這樣的。”
他的手很溫暖,但我不想輕易接受這份溫暖。我靜靜地看著他,既不後退也不推開他。一陣漫長的沉默。在那沉默中,過往的記憶和當下的情緒交織在一起。他收回了手,我把目光轉向門外。
“少爺,安息吧。”
他沒有回答,只是點了點頭。他悄無聲息地轉身,背影消失在視線中,房間裡再次陷入寂靜。這一次,連沉默也是我主動選擇的。我在門前站了一會兒,然後緩緩地走了進去。
今夜終將過去。在我前世從未經歷過的時光裡,我正悄悄為來世做準備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