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間神奇的生物教室總是潮濕陰冷。或許是地板上的青苔,或許是桌子底下有東西在爬。我半睡半醒地坐在那裡,等待這門課──我的第二堂課──的到來,那是上午的第二堂課。我知道,不知為何,上這門課總是需要做好心理準備。
那天早上教授寫在黑板上的題目是「測量岩蜥的蛻皮週期」。測量蛻皮週期讓我感覺不太妙。岩蜥,這名字聽起來就很嚇人,在蛻皮前會變得異常敏感,一旦敏感起來,它就會不分青紅皂白地咬人。雖然它不會吸血,但它有咬手指的習慣,而且咬不鬆口。所以,我才不得不戴上魁地奇手套去測量它。
上課前,我伸展和蜷縮了好幾次手指。不知為何,今天我強烈預感我的手會被咬。如果我的實驗搭檔是讓我感到自在的人,那就沒事了,但我一直縈繞在心頭的這種不祥預感很快就變成了現實。
“我們會成對測量蜥蜴。蜥蜴的配對名單已預先設定。”
教授念著紙上的名字。我聽到葛萊芬多和史萊哲林的學生們排成一排,互相倚靠,或是徒勞地嘆息。我緊張地記住了幾個朋友的名字。拜託……至少能找到可以說話的人。
“蔡奉九。金汝珠。”
「真是荒謬。」我抬頭看向教授。果然,我的名字被叫到了。坐在我旁邊的學弟轉過頭來,同情地看著我。我轉過身,看到蔡奉九緩緩朝我走來。他的表情和之前一樣,毫無表情。他熟悉的腳步聲讓我感覺自己像是第一個輸的人。
他一言不發地在我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。我不自覺地微微側過身去。我努力克制住臉上的任何情緒反應,但我的嘴唇動彈不得。
“……學長,你擅長魔法生物學嗎?”
他抬起頭,簡短明了地回答了這個問題。
“通常。”
哦,這答案真無聊。我幹嘛要問這個問題呢?我尷尬地轉過頭去,蔡奉九戴上手套,走向蜥蜴籠子。我只好跟著他,也戴上手套。正式測量馬上就要開始了。這是一項實驗,我們要同時測量蜥蜴從頭到尾的長度,而且不能碰手。
“將間隔時間設為三秒。我先開始。”
我一邊說著,一邊準備好了捲尺。蔡奉九隻是點了點頭。我以為他是個沉默寡言的人,但他做事似乎不敷衍了事。三秒鐘後,我展開捲尺,輕輕地按在蜥蜴的頭上。但是——
“邪惡的!”
那東西動了。更準確地說,它咬了我的手套手指。咬得真狠。我手上的捲尺鬆開了,蜥蜴跳起來,在容器裡亂竄。旁邊的學生低聲議論著。這時蔡奉九才看到我的手。手沒受傷,但很痛。疼得厲害。
你遲到了。
話語脫口而出。我張了張嘴,又閉上了,一時語塞。蜥蜴在教授的指示下再次平靜下來,但我的指尖仍然麻木。我遲到了嗎?我明明數了三秒?
我遲到了嗎?
“時機不對。”
真是不可思議。在這種情況下,他們不但不道歉,反而指責我。又是一天,又是一天史萊哲林式的偏見。我默默地再次拿起捲尺。我本來沒打算再試一次,但我覺得如果沒有東西可以支撐,我的自尊心會受到更大的傷害。
“你想再來一次嗎?”
我問了。我盡量不讓自己的語氣顯得過於強勢。但還沒等我說完,蔡奉九就悄悄脫下手套放在桌上。他隨即拿出報告表格,拿起一支筆。看來他已經放棄實戰訓練了。
為什麼不做呢?
“你反應太慢了。”
那些話讓我啞口無言。不知怎的,我的心情更糟了。不,他明明先動的,我數了整整三秒。可為什麼我這麼慢?一股怨恨和困惑湧上心頭,直到那時我才明白我為何要恨他。他就像一條倒楣的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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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似乎已經放棄了練習,但蔡奉九的手速卻比我想像的要快。我納悶他連觀察都沒仔細,還能寫些什麼,但他的報告表已經填了一半了。我尷尬地站在那裡,手裡拿著捲尺,然後才回到座位上。我脫下手套,放在桌上,輕輕地握緊手指。手指還有點痛。
我真想無緣無故抱怨一番。明明是我提議倒數三秒的,但不管怎樣,感覺都是我的錯。我想說出來,即使這代表自己會受到委屈。但即便如此,看到紙上工整的字跡,我的自尊心反而更加受挫。裝腔作勢,卻面無表情,真是惱人。
“你沒有親自測量,所以只是大概估算的嗎?”
我問的時候,蔡奉九連頭都沒抬就回答了。
“你看到了,基本長度差不多。”
“我沒看見。我當時正忙著處理水。”
“我看到了。”
事情就是這樣發生的。我用指尖輕輕按了一下。沒有蜥蜴牙印,但仍然感覺有點刺痛。我聽到教授在實驗室裡走來走去,檢查情況。我暗自希望他不要來我們這組。
“但如果你不注意觀察,以後可能會被抓到。”
“那就單獨寫出來。”
他說話尖銳生硬,聽我更難堪。我最後還是拿出了羽毛筆。報告上仍然一片空白,我不知道該寫些什麼,但為什麼我的自尊心卻像被烈火焚身般難以自持?我甚至不敢去想蔡奉九是否因為我而傷心。然而,之前他說的話卻不斷在我腦海中浮現。
“你反應太慢了。”
“你這麼說,好像我真的很無能似的。”
這時,蔡奉九才抬起頭。他的眼神依舊平靜,眉頭也未皺起。他靜靜地凝視著我的臉,然後微微歪了歪頭。
“…不。”
他的語氣平淡得令人惱火。或許這根本不算回應。我的胃更加悶悶不樂了。我不喜歡他漫不經心地敷衍了事,彷彿這個問題根本不存在,然後又低頭看向紙上。更讓我惱火的是,他那令人惱火的和善勁兒。
“我也要寫。”
說完話,我拿起筆。我的手用力地寫著什麼,劃破了紙面。我很好奇蔡奉九測量長度的依據是什麼,但我覺得問了也沒用,所以就沒再說話。我只是想寫點類似的東西而已。
下課前,教授緩緩繞著課桌走了一圈。蔡奉九默默地交出了寫好的報告,然後站起身來,也拿起了我的報告。我驚訝地看著他。
“我會付錢的。”
他甚至都沒看我一眼就回答了。
“我們一起做到了。”
不,不。不,都是我學長自己寫的。我什麼都沒做。那些話差點脫口而出,我卻吞了回去。蔡奉九大步走在前面。他把考卷交給教授回來的背影在我腦海裡不斷閃現。他全程默默無語,一句話也沒說,然後就結束了。我感到一陣莫名的不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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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宿舍的路上,我又一次摀住了指尖。並不疼,但我忍不住一直在擺弄它們。我分不清這是蜥蜴咬的,還是蔡奉九咬的。他之前肯定看到了,但他什麼也沒說。這件事一直縈繞在我心頭。
“……其實,這取決於你。”
那是一段獨白。很明顯是一段獨白。不過,我不確定它是對誰說的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