钢琴的旋律如风般飘散。恩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。那如风般飘散的旋律,在他的指尖幻化成形,令一切归于平静。恩泰抬起头。另一个自己正在操控着他的手指。他的指关节被琴弦束缚,随着另一个自己的动作,恩泰也随之移动。这景象奇异而美丽。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涌上心头。然后,恩泰睁开了双眼。船上只有清晨的空气、一架三角钢琴,以及他自己。恩泰坐在钢琴前。他坚定地追随着梦境,完美地重现了那优美的旋律。演奏结束后,恩泰突然感到一阵疲惫。异常的疲惫。短暂的头痛让他感到一阵窒息。身后传来的掌声,瞬间抚慰了这令人窒息的头痛。
“太棒了。”
回头望去,宇赫露出了灿烂的笑容。恩泰也笑了。“这首歌我以前从没听过。”宇赫问道。“我做了一个梦。”他回答道。宇赫站在恩泰身边。恩泰从他低沉浑厚的嗓音和温暖的体温中感受到了一种安全感。宇赫伸出手,望向甲板外冉冉升起的太阳。
“你在朝鲜一定会成功的。想想看,在家乡获得全场起立鼓掌。相信我,我的朋友。你就是莫扎特的化身。你只是在东京还没有得到认可。但仔细想想,你也不是完全没有得到认可。有教堂买下了你的音乐。”
恩泰苦笑了一下。太阳升起,灿烂地照耀着两人,仿佛在祝福他们未来的日子。由于在东京花光了所有的钱,两人别无选择,只能住进一家廉价旅馆。宇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。恩泰率先打开行李箱,表示自己毫不在意。秋天的气息渐浓,天气有些凉意。宇赫打开了留声机,里面传来一阵小号声。他说,爵士乐现在在美国很流行。传统音乐家赖以生存的世界正在消失,这是不争的事实。恩泰一头栽倒在旅馆的旧床上,感觉浑身沉重,胃里那股挥之不去的疲惫感也难以消散。爵士乐的旋律让他觉得烦躁。他在粗糙的床单上翻了个身,宇赫走近他,衬衫扣子解开了一半。“起来,起来,你不能就这么躺着。”他扶起恩泰。于是两人跳起了舞,直到留声机停止播放。
“嘿,恩泰。”
“上帝赐予你如此高贵的音乐天赋,可惜你的舞蹈天赋似乎并不突出。” 宇赫说完,哈哈大笑起来。对于这个身无分文的年轻人来说,剩下的只有音乐、乐谱,以及彼此。恩泰看着躺在对面床上的宇赫,两人之间隔着一个抽屉。宇赫笑了。今天庆星格外安静。
靠着卖恩泰的几份乐谱和宇赫的街头表演挣了一周的钱后,两人都意识到这样的日子已经无法维持下去了。就连住旅馆都成了奢望。恩泰只剩下十份乐谱了,宇赫的小提琴也因为没钱买松香而发出刺耳的吱吱声。恩泰站起身来。他不得不卖掉乐谱才能勉强支付房租。街道上的天气与往常截然不同,寒风刺骨。恩泰瑟瑟发抖地走进一家乐谱店。幸好有乐谱店,否则他就得在庆城四处奔波,寻找需要新乐谱的演奏者了。走进这家相对干净的店铺,一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,恩泰几乎热泪盈眶。瘦削的日本店主上下打量着他,被这毫不掩饰的目光打得耳朵都红了。店主沉默片刻,才开口询问恩泰的生意。恩泰拿出藏在羊毛大衣里的乐谱。日本人看了看面前的二十张纸,皱了皱眉,示意他到钢琴前去。然后,他带着一丝傲慢,抬起头,仿佛在示意恩泰弹奏。恩泰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放在琴键上,深吸一口气,缓缓地弹奏起旋律。
“……够了。”
主人开口说话了。恩泰觉得他眼中闪过一丝泪光,有些奇怪。的确……这是朝鲜时代的音乐。她感到一阵无力,站立的力气也随之消失。她的双手颤抖着,仿佛抽搐一般。她的头痛欲裂。就像当年这首曲子首次在船上演奏时一样。
“请不要把我的话当成侮辱。”
“……?”
“因为我是在告诉你像你这样的朝鲜人悲惨的生活。”
“真的……太让人心碎了,”他哀叹道,“如果我是今天的掌权者,我会雇你创作宣传音乐。这或许是个草率的决定,但你的音乐确实有打动人心的力量。” 店主花了九毛钱买下了乐谱,这几乎相当于一韩元。九百元硬币落入恩泰手中,他的眼眶瞬间盈满了泪水。赚钱的喜悦与为了九毛钱卖掉自己的孩子所带来的悲伤交织在一起。一个人的梦想竟然可以只值九毛钱。这甚至比一个人力车夫拉车到南大门赚的钱还少。恩泰感到心头一沉,连忙转身离开。店主盯着自己冻得通红的双手看了片刻,才问恩泰是否愿意回来。
“我们明天需要一位有才华的表演者。”
“……”
“我将演奏大约六首歌曲。”
“……”
“你每次演奏一首歌,我就给你这么多钱。”
恩泰别无选择,只好转身。他眼眶含泪,问道:“一首歌……一韩元吧?”店主看了恩泰一会儿,缓缓点头。“明天下午五点准时来。”恩泰再次得到一韩元的答复后,离开了音像店。他喉咙哽咽,感觉寒冷的天气异常温暖。回到客栈,宇赫正用胳膊撑着身子睡觉。他衣角的凉意表明他刚从街上回来不久。恩泰在宇赫身边坐下,轻声说道。
“你暂时不用出门了。”
禹赫的咳嗽声回答了这个问题。
主人领着恩泰走进一座巨大的日式宅邸。宅邸里似乎已经热闹非凡,正举行着宴会。恩泰努力模仿着日本人的步态,仔细地打量着这座宅邸。宅邸内部装饰着各种珍稀的陶瓷和其他器物,极尽奢华。拥挤的气氛让他感到头晕目眩。光洁的大理石地板甚至让他踩上去都有些不自在。主人拉起恩泰的手腕,领着他上了三楼。“伊藤队长,这就是我之前提到的那位音乐家,”主人说道。“请进,”一个年轻的声音传来。恩泰走了进去。队长背对着光线,身形显得格外魁梧。听到有人进来,伊藤队长转过身来。他相貌英俊。浓密的胡须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成熟一些,但即便如此,也依然散发着贵族的威严。然而,他并非贵族,而是一位富商的儿子。这就是我参战并成为上尉的原因。“我宁愿自己讲述这个故事,也不愿听那些愚人歪曲的谣言,”伊藤说着,脸上露出一丝苦笑。他担心的是恩泰的演技能否掩盖他的家庭背景。
“我已经向他们宣战了。我说过我会找到一位天赐的音乐家,一位你们这些傲慢之徒永远也找不到的音乐家。一位能够让你们全身心都为之振奋,甚至让最冷漠的心灵也为之落泪的音乐家。一位他的音乐能够触动我这样士兵的心弦的音乐家。既然龙一把你带来,我对你还是有一定的信任的,但记住:你必须超越我的期望。你能做到吗?”
他谨慎地点了点头。伊藤示意他赶紧离开。“去喝点香槟吧,毕竟这是今晚最后一杯了。”恩泰一时语塞,不知如何反驳。八点钟声敲响时,龙一领着恩泰来到钢琴前。他甚至听不到伊藤的自我介绍,只能感受到指尖触碰到的冰冷琴键。然而,恩泰却沉浸在梦境般的喜悦中,开始弹奏他的乐谱。第一场演出结束后,映入眼帘的是日本贵族们热泪盈眶的脸庞和震耳欲聋的掌声。他们为恩泰的演奏而欣喜若狂,早已抛却了所有尊严的伪装。他们用略显笨拙却又小心翼翼掩饰的口音,疯狂地要求返场,仿佛对恩泰触碰过的每一个琴键都顶礼膜拜。一阵刺痛感从指尖传来,与此同时,一阵令人窒息的剧痛席卷全身。他甚至分不清这感觉从何而来。他只能紧紧捂住胸口,竭尽全力才不至于倒下。但人群的欢呼声却丝毫没有停止。即使他们的偶像脸色苍白,人们依然高喊着:安可!安可!一切都令人恐惧。安可!安可!即使他的瞳孔放大,拼命喘息的模样清晰可见,震耳欲聋的安可声依然不绝于耳。安可!安可!远处,龙一带着满意的笑容走向恩泰。但他的笑容很快消失了。
你还好吗?
就连张嘴都让他痛苦不堪。看到恩泰无法说话,浑身颤抖得像个病人,龙一连忙将他护在身下,不让他接触到观众的尖叫和掌声。一直默默在远处拭泪的伊藤似乎察觉到了什么。龙一扶住了恩泰,伊藤也走了过来。
“够了,去休息吧。”
伊藤说道。
“看来你今天太拼了,我们休息一下吧。”
“金钱……金钱就是……”
“现在的问题是这个吗?来吧,我会处理的。”
龙一声音颤抖地说道,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。这时,十枚一枚一元硬币落入了恩泰的手中。当他们走到客栈门口时,那陌生的疼痛消失了。
“我的天哪,你到底去哪儿了?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?”
宇赫问道。恩泰把收到的钱递了过去。宇赫看到后瞪大了眼睛。他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?
“我去伊藤队长家演奏了一场音乐会。”
他平日里温柔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很虚弱,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。佑赫起身走到恩泰身旁的椅子上坐下,恩泰则坐在床边。“我昨晚去卖乐谱,他们说需要一个乐手。就这些。真的吗?”佑赫皱起了眉头。
“你看上去很累,说不出这样的话。”
“你一夜之间只挣了十韩元,一定很累吧。”
恩泰仿佛在找借口似的说了几句,便瘫倒在地。不知从何时起,弹钢琴竟成了他痛苦的根源。难道他得了什么绝症?可是,为什么,为什么只有在弹琴的时候才会这样?精疲力竭的他,思绪飘忽了一阵,便沉沉睡去。
“抱歉,但现在,你在说什么呢……”
恩泰被宇赫的声音吵醒。他正在和一个身材魁梧的士兵说话。宇赫从床上起身时,伊藤做了个手势。与此同时,宇赫说道:“过来。那个傲慢的士兵早上七点有话要说。”宇赫冷笑了一声。
“我有些私事要和州长阁下商议。他昨晚来听了你们的音乐会。”
“那意味着……”
“陛下今天邀请您到总督府来访。”
“他似乎对你印象深刻。”宇赫茫然地望着恩泰,两人目光相遇。宇赫先转过头。恩泰说:“我去。几点去比较合适?”伊藤满意地笑了笑,轻轻拍了拍恩泰的肩膀。“好主意。三点钟见。到时候把一切都准备好。”说完,伊藤环顾了一下客栈,然后离开了。宇赫抓住恩泰的肩膀。
“没必要去。”
“知道。”
“那究竟是为什么……”
“我……我必须现在就离开这里。”
宇赫耸了耸肩。恩泰看得出他的自尊心略有受伤,便用比平时更加温柔的语气安慰宇赫。
“你还需要买一台新的留声机。”
这时宇赫才不情愿地点了点头。
总督次郎上下打量着恩泰。很难想象他平时那副邋遢的样子,毕竟伊藤先生很爽快地把西装借给了他。次郎总督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,恩泰也转过头来看着他。次郎总督身材矮壮,眼睛很小,留着胡子,光头被帽子遮住了。次郎总督张开了嘴。
“我昨晚对你的表现印象深刻。”
“……”
见他没有回答,伊藤便戳了戳他的肋骨。“这是我的荣幸。”恩泰连忙说道。
“你去东京留学了,对吧?”
“…是的。”
“你不仅会演奏,还会作曲?”
“恕我冒昧,陛下,那天演奏的曲子也是这个人创作的。”
伊藤插话道。州长在皮椅上坐下,双手交握。“你昨晚的表现相当精彩,”他缓缓说道。恩泰无法预料州长会说出什么话来,只好在心里划了个十字。最后,州长开口了。
“我想和你签订一份合同。”
“我会给你一份稳定的工作,”总督说道。恩泰瞪大了眼睛,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一份工作?还是在总督府?可他区区一个乐手,怎么可能为总督效力呢?冷汗顺着他干裂的后背流了下来。他瞥了一眼伊藤,但伊藤似乎对此毫不知情。
“合同很简单。你可以像以前一样,想弹多少就弹多少,想创作多少就创作多少。你每创作一首歌,我都会额外付你钱。你也可以偶尔来这栋楼里演奏和购物。我每月付你五毛钱。”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“你到底在犹豫什么?我给你提供的是一笔你永远也拿不到的月供。”
总督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,似乎有些不悦。恩泰努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双手。总督把纸和钢笔扔到恩泰面前。那是一份合同。恩泰小心翼翼地签了字。总督次郎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,那笑容仿佛是期盼已久的。总督心情大好,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恩泰的卓越才能以及他如何帮助他发挥才能。他提到了莫扎特的名字。“你的才能甚至比莫扎特还要耀眼,简直就是阿玛迪乌斯。”“哦,你一脸茫然。仔细听着。只要你听我的,你就能成为比贝多芬更伟大的音乐家。”总督得意洋洋地说。但即使签了字,恩泰依然一头雾水。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好运吓了一跳,但也怀疑总督另有所图。总督先是按约定给了他五十韩元,然后趾高气扬地挥了挥手。他踉跄着走出总督府时,伊藤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。
“你能做到。”
“……谢谢你,船长。”
“很遗憾我不能再私下与您见面了。但是,作为日本帝国的臣民为国效力,当然是一件好事。”
“做志愿者……?”
“啊。”
“看来我话太多了。”伊藤爽朗地笑着说。说完,他便朝自己的宅邸走去,留下恩泰独自一人站在秋日的街道上。他缓缓走向旅馆,宇赫正坐在那里一张旧桌子旁。门打开的声音让宇赫猛地站了起来。他从宇赫的眼神中看出,宇赫很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。
“……出事了。”
佑赫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。
“你不会是说你向那些日本人下跪收受了钱财吧?”
“我没有鞠躬。”
“那挺好的。”
客栈里一片寂静。“对不起,”宇赫轻声说道。恩泰微微点头。宇赫翻了个身。“你不能就这么躺着。”恩泰故意打开了留声机,尽管他极其讨厌爵士乐。但还没等第一个音符响起,宇赫就把它关掉了。他还关掉了房间里唯一的一盏灯。这是一个紧张的动作。恩泰又把灯打开了。宇赫掀开毯子,瞪着他。“你在干什么?”宇赫问道。“你也一样,”恩泰说。宇赫再次关掉了灯。没过多久,灯又亮了起来。
“不,我们谈谈吧。”
宇赫猛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。“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他问道,语气几乎像是在问问题。这让人有些不安。但恩泰尽力保持镇定,开口说道。
“自从我告诉你我找到工作后,你就一直很烦躁。”
“嗯,我说不。”
“别这么说,直接说就行了。”
“不,没关系。我不想谈这件事。”
“我以为你跟我做了同样的梦。”佑赫说道。他胸口一阵紧缩,恨不得立刻发火。说话间,他几乎忍不住想要揪住佑赫的衣领。
“就因为这个?因为我当上了州长?”
“你知道他的为人,对吧?他是个鄙视艺术的作家。他压迫艺术家,把他们视作野蛮人。你正被这样的人利用。”
宇赫用手指着恩泰的额头,眼中满是失望和愤怒。但恩泰却不明白宇赫的眼神里为何会有如此复杂的情绪。
“别胡闹。”
“那是你的看法。你以为我不知道吗?你卑躬屈膝,倾尽所有只为了打造一副好身材?嘿,我们是艺术家。我们不像那些工厂一样批量生产音乐!你为什么要把自己逼到谷底?”
宇赫说完话后,震惊地倒吸一口凉气,捂住了嘴。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触碰过一样隐隐作痛。这感觉很奇怪。恩泰看得出他表情茫然。他身上没有被任何东西割伤。没有刀,没有枪,当然也没有纸。
“……艺术?那玩意儿到底有什么用?”
“嘿,恩泰……”
“你活得如此高尚。我最终只会落得个底层的下场。那是我原本的归宿。”
“……”
“你……你不应该说那样的话。”
禹赫闭上了嘴。“晚安。”他躺到床上,关了灯。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了。
“你真是个笨蛋,我的朋友。”恩泰意识到那是他的“阿玛迪斯”。“阿玛迪斯”长得和恩泰惊人地相似。然而,“阿玛迪斯”比恩泰矮得多。仅此而已。在这个才华横溢的天才面前,他看到的只有自己。恩泰正要开口,却被“阿玛迪斯”打断了。“你为什么要放弃成功的机会?我不明白。”
“别这么说。”
“那样的话,你就会像这样在客栈里游荡一辈子,最后死去。但这不会发生。我会阻止你的。”
“你没资格对我指手画脚。你以为你欠谁的?谁欠你这么多掌声?你不过是在配合我的音乐罢了。你知道我走了以后谁会最想念我吗?是你。”阿玛迪斯威胁道。他很想反驳,但这一切都是事实。他内心深处明白,没有了他的天赋,他什么都做不了。阿玛迪斯瘦小的身躯显露出异乎寻常的脾气,他哼了一声,深吸了一口气。
吉罗盯着自己擦得锃亮的皮鞋。他正等着恩泰。恩泰或许没什么本事,但他的天赋在人类历史上无人能及。正因如此,吉罗才如此迫切地需要他。恩泰的存在本身就如同神迹。吉罗坚信一切权力都应集中于总督之手。因此,他觊觎恩泰也就不足为奇了。这也是他亲自催促总督筹备这场音乐会的原因。他想向世人展示自己的实力,无论他在殖民地还是大陆上如何横行霸道,最终都难逃臣服于这位伟大的神明之下。人们对恩泰天才的赞誉和敬仰,其实都属于吉罗。因此,他真正渴望的是掌控一切。
表演者到了吗?
“陛下,我刚到。”
次郎瞥了那位乐师一眼。不出所料,他今天穿的西装显然是借来的。毕竟,出身如此卑微的人,又怎能拥有如此华贵的衣着?他用一种毫不掩饰的傲慢眼神瞪着乐师,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。一个身经百战的士兵的气势,即使是普通人也难以承受,更何况是一个已经饿了好几天的人。次郎站在那里,面无表情地沉默了许久,才开口说话。
“我会给你买一套新西装,把那些衣服扔掉吧。穿着那些衣服是对我给你取的名字的侮辱。”
恩泰跟着次郎走进一家装潢考究的裁缝店。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识,毕竟他的第一套西装就是在这里定制的。然而,他已经感觉到店员们看他的眼神有所不同。次郎只说了一个字:做一套适合这个年轻人的西装。一套既不能太张扬,也不能太朴素的西装。店员们量了量尺寸——臂长、腰围等等——然后告诉他两周后再来。次郎猛地拍了一下旁边的桌子。这样一来,两周就缩短到了两天。这需要日夜不停地缝制,没有正餐,但总督却丝毫没有同情心。恩泰对眼前的处境感到恐惧。他不禁为十年前那些对他漠不关心的人感到一丝怜悯。他离开了裁缝店,向次郎求助。
“你真的非得做到那种程度吗?”
“你的演唱会还有三天就要开始了。”
吉罗说完,便径直走开了。恩泰跟在后面。这世上哪有老板会提前三天宣布演唱会?而且还以这种方式。吉罗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肩膀。
“我必须展现一场举世无双的精彩表演。”
他的目光落在了腰间的枪上。恩泰默默地点了点头。这代表着服从,而次郎很享受这位世界唯一表演者的服从。
有人递给恩泰一瓶威士忌。他觉得不会喝,便把它放进橱柜里,琢磨着自己是不是真的需要。天空阴沉沉的,仿佛要下雪了。恩泰衣着整洁地走在街上,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提琴声,便停下了脚步。一个衣衫褴褛的街头艺人正拨弄着琴弦,似乎沉醉其中。不知为何,恩泰想起了宇赫,便投了几个硬币。艺人停止了演奏。恩泰转身继续往前走。他没想到会在那里见到宇赫。他的老朋友正在拉小提琴,双手冻得通红。他尴尬地看着恩泰。恩泰的心怦怦直跳。音乐会晚上八点开始,他还有大约两个小时的时间。他渴望见到阿玛迪斯。阿玛迪斯那古怪的性情如此难以捉摸,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。阿玛迪斯也隐约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。恩泰转头看向他。阿玛迪斯像只温顺的动物一样站在那里。他像个孩子一样咬紧牙关,这预示着今天的演出将会完美无瑕。恩泰点点头,沿着铺着地毯的长走廊走去。钢琴沐浴在灯光中。恩泰深吸一口气,将双手放在琴键上。今天的演出以拉赫玛尼诺夫第一钢琴协奏曲开场。有些音乐家声称自己在舞台上会完全紧张,但或许是因为他天生腼腆,即使在舞台上,他也忍不住颤抖。他所受到的目光似乎在评判他,仿佛在说:“如果你能做到,就放手去做吧,你这卑微的灵魂。”这让他感到恐惧。正因如此,他才更加真挚地演奏。一位充满激情的天才的音乐,只能由另一位充满激情的天才来演奏。演出结束,恩泰喘着气,掌声让他全身放松下来。他稳住呼吸,开始演奏下一首曲子。很快,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。人群的目光不再令人恐惧。演出结束时的欢呼声,即使伊藤博文还活着,恐怕也听不到。沐浴在灯光下的恩泰突然抬头看向包厢。二郎正带着满意的表情鼓掌。只有这时,恩泰才感到安心。他礼貌地拒绝了伊藤递来的饮料,决定回家。他围上围巾,沿着积雪覆盖的街道走着。他走了多久?恩泰知道自己已经到家了。但就在这时,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门口,却又不该出现在那里。宇赫大步朝他走来。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和憔悴的面容,暴露了他的过去。宇赫像一头暴怒的公牛般冲过来,随即眼眶里噙满了泪水。恩泰被眼前的一切弄得不知所措,他完全不明白宇赫为什么会出现在他面前。难道他是来道歉的?“你要为那天说的话道歉吗?”
“……你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?”
“什么?”
你为什么要把你的表演卖给那样的人?
宇赫一把揪住恩泰的衣领,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撕成了碎片。恩泰强忍着泪水,像个孩子似的挣脱了宇赫的钳制,怒视着他。他们都隐约意识到,今晚将是他们关系的一个转折点。
“你疯了吗?你为什么……!”
“……你为什么来?”
“……”
“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?这次你想说什么?‘咱们一起搞艺术,然后饿死吧’之类的?”
注意你的言辞。
恩泰厉声斥责他时,宇赫却平静地回应。
“……是的,禹赫。”
恩泰无力地垂下了双臂。
“我现在好累。”
“我不能再只活在理想里了。”恩泰说着,嘴唇微微颤抖。宇赫没有回答,而是拔出了枪。恩泰愣了一下,随即把枪递给了他。“太旧了。”宇赫苦涩地说,“它杀不了人,更像是个摆设。那些贵族活着只是为了炫耀。”
“我希望你永远用不上它。”
你想表达什么?
“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分开走。”
“再见。”宇赫说道。恩泰想要抓住他,想要抱住他痛哭,想要质问他他们在一起的一切都是个谎言。但这不符合他平日里冷静的性格。他喜欢默默承受一切,独自沉沦。宇赫停顿了一下。恩泰以为这是她抓住他的机会,但她的双脚却动弹不得。
“啊。”
一个声音从禹赫的背后传来。
“你今天的表现也很出色。”
事情就此结束了。
“无论我怎么想,我都无法理解。”
“我让你理解了吗?请你别再烦我了。”
恩泰双手捂脸,低声说道。阿玛迪斯似乎一时慌乱,但他心想,如果想在恩泰面前活下去,现在就不能再犹豫了。
“……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完全控制你。”
阿玛迪斯递给他另一张乐谱。乐谱上的音符泛着一种令人不快的红色。他甚至闻到了一股鱼腥味。当他意识到是怎么回事时,说道:“幸好,天才们都冒着生命危险来证明他们的天才。你疯了吗?”恩泰大声喊道,但阿玛迪斯连眼皮都没眨一下。
“所以你应该庆幸你并不欠我一切。”
恩泰干呕起来。阿玛迪斯不会让恩泰死。他不会让恩泰过着贫困潦倒的生活。他只会彻底摧毁他,缓慢而坚定地。恩泰冲向阿玛迪斯。阿玛迪斯心甘情愿地伸出脖子。即使感到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,阿玛迪斯仍然轻笑。“如果我现在消失,你还能好好活下去吗?作为一个朝鲜人,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弹钢琴……现在,如果连这个也消失了,我倒要看看你会变成什么样。”恩泰震惊地缩回了手。与此同时,他睁开了眼睛。时钟显示凌晨五点。被褥被冷汗浸湿了。
钢琴盖打开了。人们敬畏地注视着演奏者,仿佛期待着他能带来一场惊世之作。巴赫的乐曲响起时,人们的目光稍稍冷却下来,但这种感觉却很强烈。巴赫的曲子很快结束了。恩泰轻轻叹了口气,听着贵族们礼貌的掌声。这掌声让他感到有些烦躁。他只想赶紧结束演奏,好好休息。不知不觉中,人们不再关注恩泰的演奏本身,他们只对他惊人的天赋感兴趣。他们不在乎他演奏的是什么,他们想要的只是一场可以带回家向亲朋好友炫耀的音乐会。演出和正式的掌声过后,最可怕的事情才刚刚开始。人们不肯放过恩泰。他们像傻孩子一样推搡拉扯着他,渴望着他。确切地说,是他的天赋,他的才华,在朝鲜的艺术界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。阿玛迪斯沉默不语,但人类的存在却让他感到沉重。
“不好意思,我想我该走了。”
恩泰站起身,手里拿着一杯香槟。他刚站起来,人群就蜂拥而至。恐惧的气氛弥漫开来。无数只手将他牢牢按在地上。恩泰拔腿就跑,试图挤过人群找到出口。但他被推搡着,根本出不去。他踉跄着走出门口时,有人绊倒摔在了地上。看到他瘫倒在肮脏的雪地上,看到的不是楼里的上流人士,而是穷人。“这就是为日本人打工的下场。”有人说道。恩泰缓缓站起身。他已经安排好第二天录制演出。
伊藤的影响力在这次录音棚之行中举足轻重。大家认出南总督后,都感到尴尬又不知所措。总督吩咐跟在他身后的恩泰随意弹奏。站在他身旁的伊藤亲自打开钢琴盖,比平时更加热情。那天录制的曲子是恩泰从未命名过的。伊藤给它起了名字并录制了下来。这首名为《内战一号》的钢琴曲迅速传遍庆城,其惊艳的演奏激励着那些对局势一无所知的年轻人奔赴战场。在送往战场的恐怖阅兵式上,恩泰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演奏这首曲子,士兵们被召集起来登上开往日本的船只。尽管明知自己将成为炮灰,这些韩国青年却毫不犹豫地登上了船只。一阵苦涩涌上喉头。远处,场馆外,父母们一定在为失去孩子而痛哭流涕。恩泰恨不得砍掉自己的双手。他心想,明天恐怕得去看心理医生了。
这种循环持续了三年:他饱受折磨,却又不得不逃离那些对他趋之若鹜的人。人们渴望了解恩泰的一切,探寻他天赋的源泉。他们用贪婪的目光注视着他,妄图有朝一日将他据为己有,如同次郎玻璃柜中的一件装饰品。他在宅邸里的一举一动都成了他们寻求的信息来源,因此他变得不可信赖:宅邸的仆人不可信任,他遇到的所有人不可信任,甚至连他的顾问也不可信。而总督仍然期望他能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为日本创作音乐中。尽管苦苦挣扎,恩泰却只能强忍着哽咽,低头默默承受着金钱和愧疚的双重折磨。偶尔,他会陷入抑郁。阿玛迪斯对此深恶痛绝。所以每当他情绪低落时,阿玛迪斯就会拿起一瓶酒,灌进恩泰的喉咙,直到他失去知觉。即使恩泰挣扎着,被呛得喘不过气来,阿玛迪斯也绝不放手。失去意识后,他被某种东西吞噬,分不清那是死亡的征兆还是酒精的作用。他找到一张从未见过的乐谱。恩泰双手颤抖,写下了自己的名字。在这张陌生的乐谱上,他写的不是阿玛迪斯,而是自己的名字。他双手合十,疯狂地祈祷。他只求一死。
“主啊,我只想休息。我的未来如此确定,令我恐惧。只有我必须承受这一切,但我已精疲力竭,甚至连我自己都难以承受。主啊,请带走这苦难。我如此软弱……我一无所知,我什么都承受不了。”
尽管宅邸内部整洁,但即便称不上奢华,其内部装潢也与外观截然不同。恩泰双眼通红,在他打印的乐谱第一页上写下“承蒙皇帝陛下恩准”。他的嘴唇干裂,握笔的手无力地离开钢笔,仿佛即将失去知觉。宅邸里的人对他们的雇主漠不关心。看到那身熟悉的西装,恩泰轻笑一声,低声说道。
“拿着吧。”
“总督指示我创作下一首歌曲,以展现韩国总督府的威严和荣耀。”
“求求你,求求你,求求你!你能别再说这句话了吗?”
恩泰听得清清楚楚。低沉的笑声无视他的惨叫,宅邸里人们窃窃私语,骂他是疯子。他只想沉入沼泽。另一群人砰砰地敲着门,未经允许就闯了进来,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他们曾经崇拜、背后嫉妒又唠叨的音乐家如今落得什么下场。恩泰赶紧把所有人都赶出了宅邸。即便如此,他们还是拉扯着他,抓住他的手腕,把他弄得狼狈不堪。他连整理凌乱的头发和衣服的时间都没有,锁上门,在抽屉深处翻找,找到了一把旧枪。宇赫说过,这枪又老又没用,根本杀不了人。恩泰拿起枪,对准了自己的下巴。那是一个冲动的举动,但也是他三年来一直渴望的时刻。当他无助地抬起头望向天花板时,他看到一幅画,画中是一个穿着凉鞋的牧羊人,周身环绕着明亮的光环。他对着画发出咆哮。上帝赐予他如此残酷的天赋,所以这死亡也必将属于他。
“好吧,我愿意死。但记住,是你杀了我!”
恩泰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。他的身体倒在了地上。他却只能大笑。“哦,我的朋友,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后果?”他尽情地嘲笑自己。这场景如此残忍,以至于人们都以为他要毫不留情地杀了他。恩泰把枪远远地扔了出去。宇赫说这枪太旧了,与其说是武器,不如说是摆设,根本杀不了人。恩泰拉上了窗帘,遮住了宅邸里所有的窗户。人们没能见到他们一直期待的那个疯狂天才,便一个个散去了。不久之后,一封电报送到了。上面清晰地印着两个字:“病情危重”。
恩泰立刻叫了一辆人力车夫。尽管他心中早已被可怜的老同事所牵挂,但车夫的步伐却异常缓慢。等他们到达客栈时,宇赫已经去世了。或许是肺炎?医生认出了恩泰,故作庄重,用了一连串晦涩难懂的术语。但恩泰甚至连送宇赫出院都做不到。他冲出客栈,跑回家。音符在他脑海中疯狂地跳动,仿佛要将他的头撑爆。恩泰抱住头,开始在五线谱上胡乱地写着音符。他拼命地写着,甚至连呼吸都顾不上。他不闭眼,不吃不喝,甚至连眼泪都没流。他不停地写着曲子,弹着钢琴,又拿起钢笔,仿佛把灵魂卖给了魔鬼。他感觉脑子里像有电流在奔涌。他越是挑战极限,每个音符带来的快感就越强烈。安魂曲。他喃喃自语,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。他写的是为宇赫写的安魂曲。不。或者说,不是吗?音符飞舞间,恩泰不禁思索,这首安魂曲究竟是为谁而作?是为我而作吗?他的手慢了下来,片刻后又迅速加快。奇怪的是,他感到一阵轻松。至少此刻,他看不到任何会扼住他咽喉的东西。
你当时到底在干什么?
吉罗迅速环顾了一下这位天才音乐家的家。除了他的房间,其他地方都很整洁。音乐家正躺在地板上,周围散落着无数乐谱。吉罗干笑了一声。他蜷缩在角落里,看起来真是可怜。吉罗决定远远地观察他。想想这个桀骜不驯的年轻人什么时候才会醒来,应该会很有趣。这时,恩泰终于起身了。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他的声音沙哑。吉罗上下打量着恩泰。他已经一个星期没吃东西了,面容憔悴,身形消瘦。头发凌乱,衣服皱巴巴的。最让吉罗无法忍受的是,恩泰那双深邃的眼睛,尽管看起来疲惫不堪,却在他苍白的脸上闪烁着凶狠的光芒。吉罗讨厌这种眼神。那就像那些拒绝臣服于日本帝国的叛逆者一样,恣意妄为。
“我当时在写乐谱。”
“未经我允许?”
“这是音乐家们在感受到创作激情时必须遵循的命运。我最近才意识到,没有人能强迫那一刻的到来,我也无法控制它。”
所以,从今以后,我不会再为总督阁下写歌了。恩泰直视着总督。总督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的年轻人,然后一脚踢在他的小腿上。年轻人被踢中腿部,闷哼一声倒在地上。总督平静地说道:“你应该庆幸自己是个孤儿。”恩泰脸色煞白。
“我就假装没听到。”
“尊敬的总督阁下——”
“你对一个艺术家来说已经吃饱了!”
恩泰弯下腰躲避那无情飞来的鞋子。这把年纪了,竟然变成这样,真是可悲。不,他还在克制。如果我把所有的怒火都释放出来,现在是不是就能杀了这个混蛋?我受了多少苦啊。如果我当时把枪口对准自己的下巴,他现在是不是已经死了?恩泰踉跄着站起身,再次面对着州长。
“我不会为陛下谱写任何歌曲。”
“……”
“现在我希望人们认可我的真实水平。”
他懒得提自己快疯了。总督显然早已知晓。他似乎和恩泰的顾问关系密切。总督哼了一声,一口浓烟袅袅升起。他强忍着咳嗽。总督轻笑出声。恩泰想象着自己开枪射击,脑子里盘算着如何才能最快干掉他。总督狂笑着,一把抓住恩泰的头发。一声“啊!”惊叫脱口而出。
“年轻的音乐家,记住这一点。”
你的一切都是我的。那美妙的音乐,这双抄写乐谱的手,甚至这颗闪耀着灵感光芒的小脑袋——总督一把抓住恩泰的头,仿佛要把它捏爆——一切,一切。都是我的。
恩泰挣脱了总督的控制,转身走向总督府的门口。总督开口说话了。
“一旦你离开那扇门,就再也不会有人为你的音乐会付钱了。”
恩泰离开了总督府。他每走一步,人们的目光都追随着他。这就是被诅咒的感觉吗?他拉紧衣襟,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。人们窃窃私语,一些粗汉朝他身后吐唾沫,女人们低声对孩子们说:“别变成那样!”恩泰不明白。为什么?我只是喜欢音乐,为什么?我只是创作音乐,为什么?我只是听从吩咐,为什么?
我只是想活下去,所以为什么?
他想为自己辩护。他想呐喊,想求他们住手,想停止这加诸于他身上的不公审判。他想质问,此时此刻,谁不是在为日本人效力?但他的嘴却张不开。他像个罪犯一样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。一颗小石子,或许是哪个无知的邻居小孩扔的,击中了他的头部。他感到血液在体内奔涌。他仿佛听到某个地方传来孩子们的歌声:“他疯了……”他意识到,他不仅放弃了自杀的手段,也放弃了保护自己的最后手段。恩泰缓缓走进房间,锁上了门。时钟滴答作响。
第二天,龙一来访。他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富有多了。他坦白说自己为了把恩泰介绍到日本上流社会付出了多少努力,并问恩泰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选择。
总督下令禁止出售你们的乐谱。乍一看,它们好像被烧毁了。他们到底做了什么?
“……我只是……想要自由。”
“你真的非得那样做吗?总督府这是要抹杀你的存在。像你这样一位天才作曲家就这样消失,对艺术史来说将是巨大的损失。”
“……”
龙一失望地转过身去。恩泰双手捂脸。他对自己与生俱来的天赋感到沮丧,这天赋明明是上帝的恩赐,为何却让他如此窒息。如果可以,他真想把它传给别人。时钟的指针转动着。伊藤说晚上会来,但他没有来。那些称赞恩泰才华的人也没有出现。他感到无比孤独。宅邸被收回,他只能四处流浪,辗转于各个客栈之间。起初,人们都被他的演奏和作曲才华所折服,但一听到他的名字,脸色就变得阴沉起来。突然,她无比想见佑赫。恩泰踉跄着站起身,去找佑赫的坟墓。
“……佑赫。”
他抚摸着干净的墓碑。
“我想,与你相聚的日子应该不远了。”
他终于崩溃,嚎啕大哭。他决心死在宇赫的墓旁。是的,他不敢去想未来。那太可怕了。但他更害怕的是阿玛迪斯。他的第一个朋友,那个最终束缚住他的人。从墓地回来的路上,他痛苦地思索着是上吊、服毒、开枪还是坠楼身亡。回到家,他无助地望着天花板,那面容慈祥的神像又出现了。恩泰去找了龙一。他买回了龙一留下的所有乐谱,然后回到家。他还带了火柴。恩泰把乐谱密密麻麻地铺在地板上。那些是他从龙一那里保存下来并买回来的。最后,他摆好了他的安魂曲。他用火柴点燃了一张,一股刺鼻的燃烧气味扑面而来。恩泰躺在乐谱堆里,双手交握。他的目光落在了天花板上的画作上。恩泰是第一个闭上眼睛的。
你看,我现在真是太累了。我没有精力去写乐谱或者弹钢琴了。
你看,我的人生太艰难了。你给我的权力并不适合我。我以为你无所不知。我想你其实和我一样。我当时很害怕。我从没想过我的天赋会有如此重要的意义,竟然会被转化为金钱和权力。我想我不配得到那枚金星。但当我演奏音乐时,我真的很热爱它。即使我现在很穷,我也希望能够像以前那样快乐地生活。我接受了州长的提议来拯救自己,所以我现在不该说这些话,对吗?对不起。
主啊,我现在需要休息。我的未来如此确定,令我恐惧。只有我一个人要承受这一切,但我已经精疲力竭,甚至连我自己都无法承受。
主。
所以,这份工作好吗?
有了这些,我的生活过得很幸福……
